談佛拉明哥   許金仙女FLOR DE LOTO

(原文刊登於1989年「西班牙陽光學刊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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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一位西班牙語講得很好的外國人講西班牙語,再怎麼說總會有一些口音、語調,不能十分婉轉得像西班牙人;但是看許金仙女(西文名字FLOR DE LOTO) 跳佛拉明哥,卻找不著一絲一縷的異國味—曾經很多愛好佛拉明哥的東西方朋友對我這麼說過。不過我的朋友們,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,我有一個非常嚴重的缺點,不會寫文章。事實是如此,這輩子,我從來沒有投過稿,寫過文章,在報章雜誌上。

今天鴨子硬上架,硬是被我們的學生會長,張淑英小姐,熱忱殷切的催促,從年頭催到年尾,從西班牙催到台灣(暑假我們都回台灣渡假),所以在再不提筆的話,真愧對張會長一片服務同學會的熱誠。所以我就此破例下筆,平鋪直述,句句實言來解佛拉明哥(FLAMENCO)。

首先介紹西班牙的舞蹈種類。西班牙的舞蹈,不是只有佛拉明哥一種。依據其年代、淵源、形態、地域,全西班牙的舞蹈共分為四大類:

一、西班牙各地區的地方舞蹈(DANZA REGIONALES)例如:FANDANGO VASCO舞、AURRESKU、EZPATADANTZA舞(ARIN- ARIN)以上屬於巴斯克舞蹈。VERDIALES舞屬於馬拉加舞蹈。SARDANA舞屬於巴塞隆納舞蹈。 CHARRADA PICADA舞屬於沙拉孟加舞蹈。 JOTA ANTILLON舞、 JOTA ALCAÑIZ舞、 JOTA ALBALATE舞屬於阿拉貢舞蹈…等。

二、波麗露部門舞蹈(ESCUELA BOLERA)。例如:SEVILLANA BOLERA舞屬於西維亞舞蹈,MALAGUEÑA舞屬於馬位加舞蹈,OLE DE LA CURRA舞屬於卡斯帝亞舞蹈…等名地區都有他的波麗露舞蹈。

三、佛拉明哥舞蹈(FLAMENCO)。例如:SOLEARE舞,BULERIA舞,ALEGRIAS舞,CRRACOLES舞,TANGOS舞,TIENTO舞,SEGUIRIYA舞,GUAJIRA舞,FARRUCA舞,CANA 舞,ZAPATEADO舞…有二十多種舞蹈。其發源地是安塔魯西亞(ANDALUCIA),位於西班牙南部。

四、古典西班牙舞蹈(CLASSICO ESPAÑOL)。例如,CORDOBA 舞,POLO GITANO舞,ANDALUZA舞,GOYESCAS舞…等等。此類舞蹈繁多,最主要以近來的音樂家所做的音樂為主要題材。

佛拉明哥,被西班牙人稱為國家藝術,也是世人皆知的,其獨樹一格,自成一系的西班牙民族舞蹈,與鬥牛一樣,被認為到西班牙旅遊、觀光不可錯過的觀賞節目,令人嚮往佛拉明哥情調,必有其蘊藏深奧的特色,才會無形中吸引住遊人過客、藝術家的眼光和腳步。

FLAMENCO一詞出自何處?從何而來?說法很多,但是比較為一般人接受的說法是,佛拉明哥來自阿拉伯文,「逃亡的農民」這兩個字,變成西班牙文的發音,演變而成。真正從何時開始有舞蹈存在,實在沒有一個確實記載,不過有官方文件可考,是十四世紀開始,即有佛拉明哥的音樂與舞蹈流行。

據說當時伊沙蓓雅女皇(ISABELLA)的第二位女兒,被西班牙人稱為瘋女皇華娜(JUANA LOCA),年輕時特別喜歡跳佛拉明哥舞;另外有回,我跟朋友在馬德里一家餐館吃飯,碰巧遇見歷史上有名的畫家—戈耶(GOYA)畫筆下的那兩張名畫「裸體女郎」和「穿衣女郎」,其模特兒是阿爾巴公爵夫人(DUGUESA ALBA)的後裔,他說,他的曾曾祖母非常喜歡佛拉明哥,家中喜慶宴客,總會來上一場佛拉明哥表演,讓賓主一起歡娛同樂,此位後裔,就住在 PRINCESA街,靠近西班牙廣場(PLAZA DE ESPUÑA),有一座庭院深緊的府邸。曾幾何時一場佛拉明哥,二張名畫,就由此府中被人們流傳下來,可惜呀!戈耶少畫了一張佛拉明哥圖。

佛拉明哥的音樂、曲調、舞蹈術、唱詞、舞台意識,直到十八世紀末,才真正的突顯出來。它是一門綜合多種種族的音樂與舞蹈文化,蘊育而成的藝術,包涵印度民族(註一),阿拉伯民族,猶太民族,以及西班牙民族,這種多樣民族文化的結合再結合,無形中給佛拉明哥的音樂、舞蹈世界領域裡,產生一股很強烈性很敏感的情結,此種情結很難言於表,正如一首老歌唱道:”QUIEN ME VA A ENTENDER A MI, SI YO MISMO NO ME ENTIENDO” ,意思是誰能了解我,連我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。

很多學音樂、聲樂、芭蕾,藝術的朋友問我:「佛拉明哥到底是怎麼回事?它的節奏拍子非常的奇特。」 「是的,一點都沒錯,它節奏拍子非常奇特。」世界上一般舞蹈的音樂拍子是以三拍、四拍、六拍、八拍為一個小節(COMPAS),而佛拉明哥以十二拍、八拍(第八拍休止),四拍,三短二長拍為一個小節(COMPAS),而最大的不同是它的重音不規則,舉一簡例如下:

  • 一般音樂的三拍:

1’ 23  ’23   ’ 23  4 ’23

  • 佛拉明哥的十二拍:

1 2 3’  4 5 6’ 7 8’  9 10 ’ 11 12’

一般音樂的重音產生有第1拍上;佛拉明哥的重音產生在第3拍、第6拍、第8拍、第10拍、第12拍上。現在您不妨用手在桌子上依照這個簡例敲敲看,它的節奏會給您什麼感覺?記得我七年前來到西班牙初次接觸到佛拉明哥時,真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。

再來談談腳上的技巧,一雙佛拉明哥的腳是必須經過長期的訓練,才能勝任只利用四種腳法—PLANTA (前半腳掌)、 TACON(腳跟)、PUNTA (腳尖)、 GOLPE(全腳掌)—就能在地板上,很矯健的踩出乾淨、俐落、札實、悅耳、多變化節奏聲響。每一隻佛拉明哥舞蹈,其中都有一段專門表現踩腳的技巧,此段踩腳的舞蹈術語叫做「 ESCOBILLA」,怎麼去判斷一段ESCOBILLA 的功夫高低呢?當然不是以踩腳的速度快慢做標準,主要是聽它,踩出來的音色要如鎚鐵一般扎實、脆亮,音質要如斬釘一樣乾淨俐落,音感則要非常準確,因為音拍不只是在腳上而已,手上、肩部、腰部、頭部、裙子、衣服、響板都有拍子在進行。除此之外,舞者、吉它者、拍掌者,要三者一心,換句話說,三者的內心裡只有一個共同的拍子,音準都要在同一點上,因為佛拉明哥的舞蹈術裡 CONTRATIENMPO層出不窮,CONTRATIEMPO 在音樂上叫做切分音或正副拍。舞者常在舞蹈進行中與自己或吉它者或拍掌者,做切分音,所以二者若無掌握一個共同的音拍,切分音就沒「著落」了。切分音在腳上的技巧,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,失去了它,佛拉明哥的節奏就失去了立體感。

俗語說畫物難畫狗,畫樹難畫柳,畫人難畫手,意味著多變而難以捉摸。佛拉明哥的手勢就是如此,沒有片刻的靜態,它藉腕部的轉動,使手指一根一根的向外撩轉,和向內撩轉連帶一起運行雙臂,來配合身體的姿態,並輔佐表達內在想流露的情感。

佛拉明哥手上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道具—響板(CASTAÑUELAS),在交響樂裡稱CROTALOS ;在佛拉明哥界叫PALILLOS ,它屬於打擊樂器的一種,製造材料有用石榴木、檀木、布質料,塑膠料及化學玻璃纖維等各種質料製成。標準的掛法是套在大姆指上,左手套一個,右手套一個,一副好的響版有左右手之分,左邊聲音低沉,用中指打拍子,右邊聲音高,用小指、無名指、中指、食指打四連音。響板的板面也像鼓面一樣,每一點打出來的音色不一樣,所以要靠手指去尋找它的音色,並且一副新的響板,要常常彈打它,聲音才會開廣。

中國人說十指連心,每一根手指掌管一內臟,似乎非常有道理,西班牙的舞蹈家,我只聽過因憂鬱而死,甚少聽到患病而死的,諸位若有興趣,買副響板彈打把玩,不也無形中給您帶來財富嗎—健康就是財富。每隻佛拉明哥舞,不一定要帶著響板,應視其舞蹈術的編法需要而定,一般在TABLAO (註二)最常看見帶響板跳的舞蹈是SEVILLANAS舞和FANDONGOS DE HUELVA舞。另外據說以前人們窮,沒有錢買吉它,只好用拍掌來打拍子,流傳至 今己成為佛拉明哥的特色之一。另一特色,用拐杖(BASTON )跳舞,也是有典故的,因為那些逃到深山僻壤被壓迫的人們,常常無原無故的遭到殺害,所以出門隨手帶一隻拐杖,做為防身。

佛拉明哥的調子分為:

一、大調(JONDO或稱GRANDE),旋律深沉、悲傷、緩慢、如SOLEARES舞的音樂。

二、中調(INTEMEDIO),旋律明朗、流暢、不緩不疾,如PETENERAS舞的音樂。

三、小調(CHICO),旋律活潑亮麗、快速,如 BULERIAS 舞蹈的音樂。

不管是大調、中調、小調,跳一隻佛拉明哥舞,是很不容易的,不少舞者舞步學會了,但是吉它一彈,就是踩不進音樂裡。不是笨,也不是反應慢,實在是訓練的時間不足。想練就成一位佛拉明哥舞蹈家,三年打基礎少不了,三年後入門檻已算很快。之後意境的高深、圓熟,得視個人的天份和人生歷練而定。因為它不是一門光靠技巧的藝術,它是一門掌握情緒的舞蹈,人性美的藝術。從舞者諸形於外的悲傷、喜樂、傲視、驕狠、熱情、冷漠、詼諧、戲謔種種的情緒表情就是欣賞佛拉明哥舞蹈最重要的一個焦點—EL SENTIMIENTO(感覺、情緒)。

一四九二年伊莎蓓雅女皇統一西班牙,趕走統治西班牙八百年的阿拉伯人,驅逐滯留的猶太人,排擠新進的吉普賽人。這些人在毫無法律保障下被壓迫、被充軍、海上划役、礦工,就藉著佛拉明哥抒發內心底的愛與恨,沉醉在自我的世界裡。時至今日,這些歷史上的瓜葛,雖已過眼雲煙,不復存在,不過佛拉明哥的精神本質,還是保留在它的音樂舞蹈、歌唱裡。

臨時成軍,勿促下筆,實在無能言盡這門廣博、深奧的美妙藝術,掛一漏萬在所難免懇請諸位海涵。七年餘,我苦心學習研究西班牙舞蹈,懂得很多,不懂的也很多-藝術無涯。

許金仙女  Flor de Loto

于馬德里 1989.10.22 凌晨

 

(註一)據估計目前居留在西班牙的吉普賽人,約有二十五萬至五十萬人口,居西歐各國中之首位。

(註二)TABLAO是專門表演佛拉明哥,給人欣賞的場所。